书摘

胡子还没剃完，爷爷就睡着了，睡得像个孩子……
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急诊科护理师  张静

天亮了，雾散了，阳光透过厚重的玻璃窗照了进来。
一位即将进入隔离室的老爷爷留恋地看了看外面刚贴好的窗花和对联。春节，本该与家人团聚的老人，在隔离观察两周之后，不幸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必须马上进隔离病房。
刚开始我们反复跟大爷解释进隔离病房的必要性，可是不知是听不清，还是不理解，老人家就是不太配合。直到看到我那张被护目镜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庞布满汗珠，老爷爷才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让我把平车推进了隔离室。刚进隔离室不一会儿他好像感觉到家里人都在外面，却进不来，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
隔离病房外面，奶奶刚放下电话，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绝望地哭起来。爷爷的儿孙们，平日里各忙各的，为的就是一年到头全家来之不易的团聚。可是此刻，却只能坐在外面的长椅上，默默地陪着爷爷。奶奶哭了好一会儿，扶了扶口罩，拿起保温饭盒又抱在怀里，饭盒里，是老人家刚刚煮好的饺子。
爷爷已经病了好多天了，肺部大面积感染，血氧饱和度也很低，上午医生来查房时绝望地叹气，我预感到今晚可能要陪爷爷走最后一程。
 “爷爷，您别激动，只有心平气和，才能早点回家。”为了怕老人听不见，我特意把头凑近了跟他说。
看到爷爷稍微情绪好一些了，我又开始跟爷爷说起话来。
 “爷爷，这种药是抗病毒的，能够帮你早日康复。”
 “爷爷，这种是补充维生素的，能帮您提高免疫力。”
看到我比他孙女还小很多，却一直在忙着照顾自己，爷爷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爷爷，我们是从广州来的，您是武汉本地人吗？”
 “平时是谁在照顾您呀？”
 “您平常身体应该不错吧？”
 “您感觉胸闷的症状好些了吗？”
我一直坐在床边和爷爷聊着。渐渐地，爷爷感觉这里不是那么陌生了。
 “爷爷，您胡子很久没剪了吧。再不剪，出去了家里估计没人认识您了。”
我刚给爷爷做完治疗，看到爷爷的胡子太长了，打趣儿地跟他说。我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铺上一张治疗巾，让爷爷把头靠到床边。
 “您胡子可真长，我来帮您修剪一下，保证再年轻十岁。”
我一边帮他剃着胡子，一边和他继续说着话，轻柔地帮助爷爷从上唇到下巴，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爷爷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胡子还没剃完，爷爷就睡着了，心电监护的语音也沉默了，爷爷睡得像个孩子……
根据消毒隔离的规范，只有我们来送别爷爷了。按照遗体消毒的标准处理后，我又仔细地为爷爷梳好头发，剪好指甲，这时，我发现老爷爷真像是年轻了十岁，那张脸没有了恐惧、痛苦，是那样的安详。一直强装平静的我，此刻再也止不住泪水.....
我脱下厚厚的隔离衣，用那双洗得脱皮的手摘下护目镜，才发觉脸上的压痕早已不易褪去。我轻轻揉了几下，便又换上外出的口罩。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湿，只有裹上厚厚的羽绒服，才能抵御武汉后半夜的冷风。想到只有几个小时可以睡，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刚要离开，看到爷爷的家属还都坐在外面，我不由得又转回身去：“奶奶，我是刚才照顾爷爷的护士，你们怎么还不回去？”“我们想见见我老伴，真的辛苦你们了，感谢你们陪爷爷在里面过了最后一个年！”
家属们连爷爷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骨灰也要两天后才能去拿，可是他们却反复在感谢我，让我泪流满面。我陪着他们待了很久，尽情地描述老人家最后的时光，听完他们终于肯离开了。临走前，奶奶一定要我收下那饺子，她已经抱了好几个钟头。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天终于亮了，但今天的经历让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陪伴生命是我们对武汉的承诺，病魔可以让我们告别，但只要还有病魔，我们就一直会守护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