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博物馆
梅艺璇
“好家伙，那玩意儿一杯就花我一包烟钱，我还喝它？”老李瞪着一双牛眼，站在奶茶店外喷着唾沫，引得排长队的人纷纷侧目。
“不喝就不喝，你少在人店门口前说这话。”老李媳妇一把将老李拽了过去，堆着笑脸和周围的人解释：“更年期，成天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人家年轻人就时兴喝这玩意儿。”
“妈，那我买一杯尝尝，我也是年轻人。”李常乐话音未
落，后脖颈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他妈一掌刮子。
“你看我像奶茶不？”
这是李常乐第一次和爸妈出门旅游。大学毕业后，李常乐在格子间浑浑噩噩当了几年所谓的“白领”。前段时间公司人员调整，李常乐成了被“优化”掉的那批人之一。大城市留不下，李常乐拖着行李箱回了老家。当“座上宾”的日子没过几天，他就成了老李两口子嘴巴里一事无成的“兔崽子”。
这次的旅游是老李单位组织的“退休人员夕阳团”之行，老李媳妇做主，自掏腰包，给自己和儿子也报了名。老李媳妇想，北京首都，天子脚下，人这一辈子怎么着，也得过去感受感受。
感受了三天，老李的钱包就已经塌下去了一半。在这大城市，好像喘口气都要收钱似的。今天下午自由行，三人也没了刚来那会儿的热情，计划就在住的周边转悠转悠。
“让你少玩手机，瞅瞅你那俩乌鸡眼儿。”
“我没熬夜，昨晚上做梦，没睡好。”
“又做梦自己当将军了，拿宝剑大杀四方？”
李常乐失业之后，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他策马扬鞭，持一把利剑于千军万马间穿梭。手起刀落间，倭寇抱头鼠窜，溃不成军。
“你那是现实生活不如意，梦里给自己找补。你快赶紧给我找个工作去！”李妈接着补了一刀。
李常乐起初新鲜，还将这梦原原本本说书一般说给老两口听，但随着自己的家庭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老两口对他这个反复出现的奇梦嗤之以鼻。看两人又要合起伙来拿自己开涮，李常乐赶紧岔开话题，手指着前面的路牌，说道：“那有家大型博物馆，咱去看看？”
老李两口子相互看了一眼，很快都摇了摇头。“那地方看着金碧辉煌的，肯定花钱。”
2
“妈，现在博物馆都不花钱了，属于文化景点。”
“我才不信呢，等进去了，才发现要花钱，咱走都走不掉。”
“咱们还是去胡同转悠转悠吧，老北京嘛，不就时兴看这破
房子。”
李常乐知道老两口这一趟花太多钱了，心里紧张得很，便
也不过多解释，顺势点头。一行三人随便找了个胡同口，钻了
进去。
和前两天去过的景点胡同不同，这里的胡同没有商业开发，
都是人们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地方，门口老人们听着蝉鸣打牌，孩
子们蹬着自行车跑得飞快。夏日悠长，浸着烟火气的生活别有一
番滋味，李常乐和爸妈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从一条胡同
钻出，又钻进另外一条胡同。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三人停在了一扇掉漆的小红门前，门口
搁着一块不知道从哪个纸箱上随意扯下来的纸板，上面歪歪扭扭
地写着：时光博物馆，10元一位。一个皮肤黢黑的老人，眼皮耷
拉着，斜斜地倚在门框上，手里的核桃倒是盘得飞快。
“这是干啥的啊？”
“骗人的。”
老李媳妇瞪了老李一眼。门口的老头像是耳背，只抬眼看了
看面前的三人，又眯起眼睛，不作声。
“妈，我进去看看是个什么玩意儿。”
“啥你都想看，这人一看就是个骗子，人家挣的就是你们这
种好人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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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已经行至胡同深处，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烟了，周边几户好像已经没有人居住，显得异常破败，这个老人和他背后这座红门老房子像是硬生生地扎在这里。
“你和我爸前面走着，我转个圈就出来。”
“你别进去，喂！给我回来，10块钱够在咱们老家吃一天
饭了！”
“妈你别管了，就当我捐款给贫困老人了。”
“他还贫困，贫困能住在这北京城的大宅子里！”
随着李常乐脚步越走越快，李妈的声音已经逐渐被他选择性
屏蔽。
李常乐像碰到鬼似的，自打看见这红房子，就像有什么力量
在牢牢拉扯着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着：“进来吧，快来
吧，这里属于你。”
门口闭着眼睛假寐的老人，看见李常乐进来，只把脚轻轻一
侧，空了个一人宽的位置，继续闭着眼睛睡觉。
李常乐推开小红门，钻了进去。一股子陈年老灰呛了过来。
起先李常乐还以为这种私人博物馆，怎么着也得有个陈列桌，摆
放点儿私人藏品。可老头这时光博物馆是真不地道，屋里灯光昏
暗不说，完全就是个没人打扫的储藏间，东西像破烂一样随意丢
放。正经值得拿起来端详的物件没有一个，全都是破烂铜镜、笛
子、搪瓷杯这些玩意儿。李常乐哪里用折腾这么远来看它们，自
家爷爷屋里净是这些玩意儿，保存得比他这儿好千倍万倍。
“果然上当了。”李常乐嘀咕道，心想一会儿赶上爸妈，自
己这张嘴巴可千万牢靠些，要是说漏嘴，免不了又是挨一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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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他转头准备要走，门刚一拉开，先前还一直打盹的老头，此刻倒是精神矍铄，站在门外正要进来。
“看完了，走了。”
“且慢。”
老头伸出一根拐杖，挡住了李常乐的路。
“我还没给你讲呢。”
“诶呦嗬，您这10块钱门票还含着讲解呢。”
老头没搭理李常乐，拿拐杖给他推进屋里后，关上了门。小屋里顿时又陷入一片暗色之中，只留着脑瓜顶上如黄豆大小的灯光。
“万物有灵，滚滚红尘里都是道不尽的因果牵绊。在历史的进程中，有很多东西冥冥之中都是有联系的，他们或是带着时光穿梭的记忆，或是汇聚了不同时代各色人物的故事。你只是看见了他们破烂不堪的‘形’，但你若是他们曾经的拥有者，那感受到的可不光是‘形’这么简单了。”
“嘿，我刚才还迷惑您这是干啥呢，您这么一朗诵我就明白了。是看八字手相，还是风水星术？直说吧。要不您看看要多少，我直接都给您了。”
老头不说话，只定神端详着李常乐，直盯得他脊背发毛，这屋子也在炎炎夏日无端端生出一股寒意。
“您干啥啊？”
“到目前为止我收你钱了吗？”
李常乐寻思着，可能是自己进门时没立马买门票，将这位高
深莫测的大爷惹火了，赶紧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塞到老头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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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能走吗？”
“你参观完了？”
“完……了吧？”
“有我说的那种物件儿吗？”
“哪种？”
老头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就是你看到它后，似乎能感受到某种气息，又或是某种力量。”
李常乐寻思这老头该是位孤寡老人，一个人生活久了，脑子坏掉了。自己花了十块钱，上了当不说，还听他神神叨叨好一通说。算了，就当是敬老了。
“大爷，真没有，您这博物馆挺不错的，我走了，不耽误您下面开张了。”
“慢着。”
大爷的拐杖又伸到了李常乐面前，挡住了去路。
“那剑你仔细端详了吗？”
“剑？”
李常乐确实没注意，角落里面竟有把古剑，立在墙角，被前面的破筐挡去一半，难怪刚进来的时候没注意。虽然屋里灯光昏暗，但看着这剑，李常乐还是怔了一下，这和他之前总梦到的那把简直一模一样。
“我就说嘛，您这博物馆里，怎么着也得有一两件拿得出手
的玩意儿，不然和收破烂的有啥区别？”
李常乐这话脱口而出，在感觉到不合适的时候已经晚了，好
在老人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走到墙角，伸手抽出了那把古剑。古剑剑身修长，但却十足有分量，上面的纹饰大多已锈蚀不堪。要真是宝贝，老头子这样储放，可真是坏了好东西。
李常乐持剑站在灯下，将剑柄举在眼前。还没开始细打量，这灯光猛地刺眼起来，紧接着眼前便是一阵令人目眩的白光。持剑的右手突然像被什么外力擒住一般，牢牢地抓紧了剑柄，完全挣脱不开。
“大爷？”
李常乐在短暂的清醒间发现，老人不知何时离开了屋子。自己此刻似乎置身荒野，劲风野蛮，吹得自己的身体逐渐离开地面，离开屋子，离开胡同，飘至半空，很快天旋地转，不知方向。